「孔乙己文学」,最近的热门话题。
不久前,一篇文章聊起它:
「孔乙己之所以陷入生活的困境,不是因为读过书,而是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,不愿意靠劳动改变自身的处境。」
乍一听,好像正常。
但细想之下,只觉得不对劲。
原本是年轻人的自嘲,一下子变成了「爹味说教」。
它将生活困境的源头,归结于年轻人放不下身段。
在不少人看来,文章看似是同情,其实就是在居高临下的劝诫。
也就不怪年轻人,从自嘲变成愤怒。
从最初的玩梗,变成爹味十足的说教,围绕「孔乙己文学」的争论已然变了味。
不仅没能成功打鸡血,反倒引来大家「何不食肉糜」的怒怼。
鱼叔看了不少发言,发现最重要的一点值得深思——
教育。
孔乙己的遭遇跟他受过教育的身份完全分割不开。
而他之所以能为当代年轻人所共情,就是因为年轻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。
并且在以孔乙己自嘲的风气背后,折射的还有当下盛行的年轻人功利焦虑心态。
到底为什么接受教育?
接受教育的目的又是什么?
为什么受到教育却实现不了人生目标?
这些疑问都重重压在了年轻人心头。
趁这个机会,鱼叔想用一部「禁片」来跟大家聊聊这个话题。
时隔72年,片中话题的尖锐和超越时代的预言性,如今再看依然无比震撼——
《武训传》
在中国影史上,《武训传》是独一无二的存在。
1951年上映,片长超过3小时。
上映之初,好评如潮,但很快便遭到了全国范围的猛烈批判。
一篇文章痛批,影片在「宣传封建文化」。
说白了,就是骂电影三观不正。
于是,《武训传》成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部被封禁的电影。
连同电影主创人员,都受到了不少牵连。
尤其是饰演武训的赵丹,之后长达5年无戏可拍。
这一禁,就是六十多年。
直到2012年,才毫无征兆地悄然解禁。
就连正版DVD的封套上还含蓄地写着一句「供研究使用」。
左上角标注「供研究使用」
直到解禁,我们才有了以当代眼光重新审视这部电影的机会。
《武训传》的故事发生在清朝道光年间。
武训本无名,因家中排行老七,便被叫作武七。
七岁丧父,家中穷困,从小跟着母亲以乞讨为生。
路过学堂,武七被传来的读书声吸引。
他问母亲为什么要读书,母亲告诉他:
「只有念书才能过上好日子」
自此,武七心里萌生了要念书的念头。
他辛苦乞讨,攒下一吊钱,找到学堂老师,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想念书。让他意识到,自己和学堂之间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阶级高墙。从黑发变青丝,花了整整30年,才终于换来义学建成的那一天。到后来,他成了中国历史上以乞丐身份被载入正史的唯一一人,被称为「千古奇丐」。再联系上当时封建社会的背景,就很容易让人联想电影是在宣扬靠要饭就能扬名立万的思想。只可惜,受限于时代,《武训传》很快就淹没在一片讨伐声之中。相较于它在电影艺术表达层面上的创新,它的「禁片」印记成了最惹眼的标签。直到1950年下半年,才在昆仑影业的帮助下完成制作。他在电影中从一个车夫,转变成了一个充满信念的农民军。在原先的故事里,开头结尾都是由一个老人家向后辈讲述武训的故事。修改后,则变成了一位女教师向学生讲述武训的故事,并加以评价。对于一部电影来说,外部原因导致的删改无异于洪水猛兽。但意外的是,这两次大刀阔斧的改动,却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《武训传》的表达内核。武训坚定以「教育」改变社会,周大则是主张用「斗争」改变社会。但最终的结果却是,二人都在当时强大的封建势力前败下阵来。而后,增加的新中国女教师的戏份,则为整部电影做了极其精准的总结。单靠文或武,都无法改变整个社会,只有二者的结合才是最重要的。由于电影片长超过三小时,昆仑公司要求导演孙瑜将它拍成上下两部。尽管筹拍之路坎坷不断,但却没能影响电影本身的艺术价值。穷人出身,目不识丁,靠乞讨筹办义学,心中怀揣让所有穷人孩子读得起书的远大志向。在视觉层面,有着许多在当时看来无比惊艳的视觉效果。年轻时曾在纽约摄影学院系统学习电影摄像方面的知识,因而在《武训传》中做了不少电影语言上的创新。开头介绍武训时,用几双脚的叠化来表现武训的年龄增长。武训虽然只是个没有文化的乞丐,但他很早就意识到读书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。之后又在别人的提点下意识到,念好了书就可以做官,也能帮助更多的穷人。读书的目的为了当官,实现阶级跨越,摆脱贫穷的生活。希望通过读书来增进自己的知识见闻,利用读书所学,来实现众生平等的愿景。唯功利主义的读书,只会导致一个结果,那就是人们不再真正地做学问,也不再真正地利用所学知识反馈社会、服务民众。这种通过功利性鼓励学生读书的同时,也在无形中营造了以学历为区分的阶级感。曾经一度连过去瞧不上的保安、街道办等工作,都开始要求硕士、博士甚至更高的学历。在同为赵丹主演的《李时珍》一片中,也有相似的情节。只知道死背科举考试需要的四书五经,却对真正有用于民的知识嗤之以鼻,视之为杂学。甚至于,医学、草药学、工程学等在当时都不被视为真正的学问。但也正因为怀揣这般与世俗传统相悖的观念,李时珍成为了当时统治者眼中的「旁门左道」。不愿屈就于盛行的功利之风,反而只愿执着于自己渴求的济世救民。孙伏园曾问鲁迅,他最喜欢自己的哪篇小说,鲁迅回答说是《孔乙己》。「《孔乙己》作者的主要用意,是在描写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。」在鲁迅看来,孔乙己苦难的根源完全来自于所处社会的凉薄。在那样的社会中,拼命劳动的祥子,至死也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。「长衫」不是心头的枷锁,而是在意识到「丁举人」的生活与自己无关后,仅存的体面。而且太多功利思想的灌输,已逐渐让教育失去了初衷,使得年轻人更容易变得茫然无措。罗翔曾在《致法学新人的第一封信:关于读书》一书中这么写道:「功利性读书让你只想成功,无法接受失败。但我始终认为,一个人的真正成功不是在于你取得多少辉煌,而是在挫折中,你能不能勇敢地爬起来。」